直到上了冬奥赛场，他才第一次见到雪
热带国家的冬奥之旅：一些莽撞的梦想
撰文 | 劳骏晶
编辑 | 张恒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这是一串莽撞的梦想。
四个从来没感受过零下气温的年轻人想驾驶雪车速滑，一位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雪的男士打算玩越野滑雪，一群从没经历过冬天的女孩众筹了一笔资金去过一个特殊的冬天。
他们是来自热带国家的运动员，他们决定参加冬奥会。
从1924年第一届冬季奥运会在法国举办后的近50年里，从来没有一个来自热带国家的运动员登上赛场。直到1972年的日本札幌冬奥会，热带国家菲律宾终于有两名运动员参加了高山滑雪比赛。
几个人的努力带动了一群人的梦想。热带国家终于来了。
现在，2022年北京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也是他们新的梦想之地。至今还没有哪个热带国家在冬奥会获得过奖牌。
今年，有更多人站到赛道上，也许，突破就在此刻。
2022北京冬奥会开幕式（图源：视觉中国）
第一把火
约翰·古特·贡卡尔韦斯买了一张前往北京的机票，来参加冬奥会。他是一名28岁的高山滑雪运动员。
东帝汶？
贡卡尔韦斯遇到的滑雪运动员里，几乎没人听说过这个国家。这是一个位于南半球的东南亚小国，最冷的七月份，平均气温也高达31.1摄氏度。
东帝汶（图源：网络）
贡卡尔韦斯说，在东帝汶，方言里甚至没有“雪”这个词。这里的人也从没见过雪。但大家都知道他，这个国家第一个参加冬季奥运会的人。
第一人，意味着荣誉和突破，这背后也藏着重重阻碍。
贡卡尔韦斯的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东帝汶人。据《人民日报》报道，8岁时，贡卡尔韦斯便有了雄心壮志：“我想要代表东帝汶参加冬奥会！”
然而，当贡卡尔韦斯逐渐具备了征战冬奥会的水平时，他却遇到了另一个问题：东帝汶没有全国性的滑雪协会，这使得他不能通过参加国际雪联的官方赛事来获取晋级冬奥会的积分。
在家人和东帝汶奥委会的帮助下，贡卡尔韦斯创建了东帝汶滑雪协会，并最终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第一次实现了自己的冬奥梦想。
贡卡尔韦斯也并不满足于“独乐乐”，东帝汶滑雪协会还会向一些自己国内并未广泛开展滑雪运动的选手伸出援手。牙买加选手本杰明·亚历山大、加纳选手卡洛斯·梅德等高山滑雪运动员都曾获得过他的帮助。
东帝汶代表团 / 2022北京冬奥会开幕式（图源：网络）
冬奥会史上最著名的第一，要数牙买加雪车队。牙买加运动员的荣耀在夏季奥运会的短跑跑道，博尔特、鲍威尔这些著名百米飞人都来自这个短跑王国。
小山姆•克莱顿，短跑运动员、雷鬼音乐制作人、音响工程师。他最光辉的身份，是一名雪车运动员。1988年的一次牙买加短跑比赛，小山姆克莱顿狠狠摔了一跤，失去了入选国家队的资格，也错过了当年的夏季奥运会。
奥运会，热爱与梦想的代名词。小山姆克莱顿的短跑梦被这一摔阻断了。再等四年，对他来说太漫长，他决定只等两年，然后去参加冬季奥运会。和大多数牙买加人一样，他没见过雪，也没踩过冰，滑雪滑冰这类项目距离他太远。
挑来挑去，唯有一个项目合适——雪车，即有舵雪橇。四个人靠推行启动雪橇，然后驾驶它在雪道上滑行，最短时间完成比赛的人获胜。雪车的最高时速可达到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这是一场速度之争，就像小山姆•克莱顿用双腿去争取的那样。
牙买加雪车队在1988年卡尔加里冬奥会首次亮相
最终，他聚集了另外三名短跑运动员，组成了牙买加第一支雪车队。雪车是一辆小推车围上铁皮改装的，安全设备就用摩托车安全帽和钢盔来改，草坡成了模拟雪道。他们还众筹来一笔钱聘请了前奥地利雪橇队队长作为教练。
在草地上又跑又摔的训练开始了。除了体能和操纵雪车的技巧，最难解决的问题是如何适应寒冷。雪车队成员瓦茨说过:“在我的祖国，唯一有冰的地方是冰箱。”他们就钻到制冰机里去体验寒冷。
不过当面对真正的寒冷时，还是震撼了这四个黑人小伙。加拿大卡尔加里，落基山脚下，他们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雪，体会到了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雪道和草坡完全不同，他们滑得甚至站不住。
1988年的加拿大卡尔加里冬奥会，比赛三天后就要开始了，他们才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车——用牙买加旅游局赞助的钱，搞到一辆二手雪车，用它登上赛场。
决赛那天，大批观众等着见证传奇。但这个传奇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展开了。开赛时一切顺利，四个人操纵着雪车高速驶过弯道。此时，一个老化的零件脱落，雪车侧翻。
雪车侧翻后，他们坚持完成比赛。（截图源：网络）
小山姆•克莱顿和他的队友从雪车里爬出来，幸好没有受伤。这次，他不打算像那场短跑比赛那样望着终点线发呆。四个人把这辆二手雪车翻转过来，扛到肩膀上，往终点走去。
人和车，一起抵达终点，完成比赛。
这个故事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冰上轻驰》。他们点燃了第一把火，去照耀更多年轻人的奥运梦。
电影《冰上轻驰》
一人团
牙买加雪车队的故事成为冰雪赛场上的传奇。越来越多来自热带国家的运动员踏上冰雪，初上雪道时他们有些笨拙的样子引起了喝彩。
委内瑞拉厨师阿德里安·索拉诺，因为在雪地上笨手笨脚的样子，被称作“历史上最差劲的滑雪运动员”，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尊称。
他代表委内瑞拉参加芬兰世界滑雪锦标赛，十公里的预选赛，他只完成了前三公里，耗时37分钟。这三十多分钟里，他不断摔倒又爬起来，与其说滑行，不如说是踩着雪橇板在雪地上行走。
这场比赛是他第一次见到雪，第一次在雪道上滑行。在自己的国家，他只能用滑旱冰的方式练习，想去瑞典训练差点被当难民扣下。直到比赛当天的凌晨，他才赶到。
阿德里安·索拉诺没有机会参加冬季奥运会。但在他之后，委内瑞拉有了自己的冬奥代表团。
阿德里安·索拉诺直到第一次比赛才获得站在雪场的机会。（图源：网络）
俄罗斯的索契冬奥会，有过滑雪经验的金融从业者帕尔多·胡安继承了索拉诺的衣钵，一个人组成了委内瑞拉代表团。
这届冬奥会赛场上，就有18个这样的“一人团”，约翰·古特·贡卡尔韦斯也正是在这一年，第一次代表东帝汶参赛。
与他一样的运动员兼旗手，举着津巴布韦等国家的国旗，出现在开幕式上。
汤加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冬奥会赛场上。之后几届冬季奥运会、夏季奥运会，他们的国旗也都如期而至。他们的护旗手最引人注目——皮塔·塔乌法托法，那个著名的汤加抹油小哥。
他穿着草裙、赤裸上半身，一身腱子肉被抹得油光发亮。这个形象同时出现在了里约夏季奥运会、平昌冬季奥运会，以及去年的东京夏季奥运会上。他也是汤加唯一一个同时参加了夏季、冬季奥运会的大人物。
他本是一个模特、跆拳道运动员，里约奥运会后，塔乌法托法决定参加冬季奥运会越野滑雪项目，在宣布自己的决定时，他还从来没滑过雪。
东京奥运会开幕式（来源：视觉中国）
汤加，又是一个从来没下过雪的地方。塔乌法托法飞往德国学习了最初的雪地课程，然后在澳大利亚的海滩和公园旱冰场用轮滑练习。
索契冬奥会后，国际雪联更改了冬奥会晋级规则，认可运动员可以通过滚轮滑雪赛事积分获得奥运会参赛资格。
这也是为了鼓励塔乌法托法这样的选手。最终，他完成了五次成绩达标的参赛记录。这一路，他转机、奔波，走过了12个国家，还有一张超过40000美元的信用卡账单。
站到平昌奥运会赛场时，比起各路英雄，塔乌法托法仍然是个会在赛前告诫自己不要撞到树上的“菜鸟”。
Why not?
北京冬奥会成了塔乌法托法下一个目标。
然而很遗憾，据报道，因为比赛失利，塔乌法托法没有机会出现在北京冬奥会的赛场上。但他的奥运之路并不会就此结束。
“挑战，去克服逆境的精神，这对我来说就是参加奥运会的意义所在。”塔乌法托法说。挑战的欲望没熄灭，他就不会停下来。
有媒体采访他参加冬奥会的缘由。记者问，“Why？”塔乌法托法回答，“Why not？”
就像塔乌法托法说的，奥运会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尤其对热带国家的运动员们来说，白雪茫茫的冬奥更意味着突破、挑战、尝试和敢为人先。
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代表团入场仪式上，美属萨摩亚代表团的旗手内森•克伦普顿接替塔乌法托法，成为全场瞩目的抹油小哥。
克伦普顿（图源：网络）
零下几度的北京夜晚，克伦普顿光着膀子穿着当地特色的草裙入场，涂油肌肉健硕锃亮。他也是这个地区唯一参赛的运动员。
在第一支雪车队征战加拿大26年后，牙买加雪车队再次踏上冬奥征程，参加了索契冬奥会。老队员瓦茨再次参赛，他说：“参加雪车比赛对我来说就是全部。”
在前辈的带动下，牙买加还有了一支女性雪车队，出现在平昌冬奥会赛场。这是牙买加参加冬奥会30多年以来，第一次有女子选手获得参赛资格。
她们的路也和前辈一样走得艰难。比赛开始前，因为体育官员与教练发生矛盾，教练出走，还买走了她们唯一的雪车。在美国啤酒生产商资助50000美元后，她们才重新买了一辆雪车，能够继续参赛。
新闻发布会上，贾丝明·芬拉特—维克托里安哭了。“那些男孩和女孩看到一个长得像他们的人，和他们说一样的话，有一样的文化，也有一头疯狂的卷发，也有棕色的皮肤，”她说，“如果你长大了，你没看到这一切，就认为自己做不到，那是不对的。我希望家乡的人能看到这些，知道他们也能做到。”
贾丝明·芬拉特—维克托里安（截图源：网络）
本届冬奥会上，牙买加派出包括维克托里安在内的6名运动员参加。他们参加雪车和高山滑雪两个大项的比赛。
越来越多的国家出现在冬奥会赛场上了。北京冬奥会上，沙特阿拉伯和海地首次组建代表团参赛。
泰国也派出4名运动员参加北京冬奥会，参与越野滑雪和高山滑雪比赛。
尼日利亚也有了自己的雪车队，参与冬奥会将不再是一人团。尼日利亚越野滑雪运动员塞缪尔·伊克佩凡不仅会参加北京冬奥会，他还希望出现在2026的冬奥赛场。
尼日利亚代表团 （图源：网络）
约翰·古特·贡卡尔韦斯希望代表东帝汶拿到一块奖牌。
出生于热带国家的人们想参加冬奥会，这不是一个宏大的企图，也不是什么拯救国家的大计划。催促他们走过坎坷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个人梦想。
2020年，牙买加四人雪车队在英国由于疫情，没有健身房可以训练。其中两名成员就在路上推着一辆轿车来训练。
这不禁让人想起那部改编自牙买加四人雪车队真实故事的电影《冰上轻驰》。
北京冬奥会上，牙买加雪车队继续前辈的征程。
“我小时候就喜欢那部电影，它教会了我永远不要放弃梦想，”其中一名队员向BBC表示，“但我们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从前，我们的经历不止是一部电影！”
* 实习生何杨珂对本文亦有贡献
人还是要有点梦想的 ↓↓↓